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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天,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。有风过,扬起漫天涟漪,粉红色的杏花就洋洋洒洒,铺满了整个智柔山。
时有落花至,远随流水香。
这样的美景。
粉白交织的花海里,红衣少女跪地而坐,她的身前,躺着一位十四五岁摸样的少年。少年的肩部有鲜血不断涌出,已然将他衣襟原本的颜色染得支离破碎,他眉目紧闭,像是正受着极大的痛苦,瘦弱的身躯不断地颤抖。
红衣少女拧着眉,替他处理撕裂的伤口,却也暗自惊心着,这样凌厉的爪伤,若还能活下来,委实算他命大。
月亮悄然升起,又悄然落下。红衣少女坐在一旁,望着幽幽的江水,一时有些失神。
山间虫鸣渐弱时,少年悠悠醒转过来。
眼前少了肃杀的气息,却有柔柔的晨光,和身前红衣女子的侧颜如画。
少年开口的声音有些茫然:“你救了我?”
“醒了?”红衣少女被打断思绪,回头对他笑了笑:“算是吧。”
少年有些艰难地想要坐起身:“你救了我,我该报答你。”
红衣少女摆了摆手,笑道:“报答就不必了,我没想过能救活你的。”她四下看了看,有些疑惑:“只是此山间兽类凶狠,你非修行之人,到这里来,是为的什么?”
少年垂眸,没有言语。
他不愿同她说,他是被亲人丢弃在山上,任由自生自灭的。
红衣少女见状也不再深究,她走近了些,把一枚玉瓶递给他:“每日吞服一粒,性命该能保住,只是这只左臂,怕是再提不得重物了。”
少年敛了眉目:“嗯。”
江水绵延,缓缓流淌。
红衣少女抬手使了个术法,地上泛了青光的大刀就浮在了半空。晨曦的日光温柔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,映亮漫山杏花,少女迎风立在刀身上,向他伸出手:“过来,我带你下山。”
这是少年第一次驰骋在云霞之上,他看见巍峨的山峰从脚下擦过,心下骇然,不由拉紧了少女的衣袖,少女安抚地牵了他的右手,笑道:“不怕,我拉着你。”
绵长的江水宛若华美的丝带,印证了他们的初遇。
那日,她送他下山,临别时却未互通姓名,因她觉着萍水相逢,他觉着高攀不上。而后他们继续各自漂泊,各自等待,这场漫长人生中的插曲,她不曾放在心上,他却刻在了心里。
两年后的隆冬。
璟云国边境小镇照安镇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。大雪肆无忌惮地侵占了整个小镇,将往日熙攘的边境镇子冰封在沉寂里。
可这样的静谧,却兀然被一阵叫骂声打破。
只见一座破旧的草屋前,一群未及弱冠的男孩对着坐在角落里的褴褛少年张牙舞爪:“扫把星,克死了你们整个村子的人不说,如今跑来我们照安镇,还想要来克我们不成?滚蛋,滚出照安镇。”男孩们拾起地上的积雪,将它揉成坚硬的冰块朝少年掷过去:“扫把星,穷酸鬼,我阿娘说了,你就是个丧门星,从半年前你跑来我们镇子,我们镇子就死了好多人,哼,就是被你害死了,你个扫把星还不快滚,快滚……”
锋利的冰块划伤少年的前额,浓郁的鲜血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。少年扶着左臂靠在墙角,他看着他们,没有畏惧,却终归有些不甘与愤恨:“我没有害人”,他一字一句:“我不走。”
男孩们更用力地砸他,甚至走上前来推搡,他却依旧固执地守在门前,任凭他们推搡打骂,也不肯挪动一步。很快,少年被推到在地,男孩们拳脚相加,他抿着唇一声不吭。
冬日的寒风刺骨,可他觉得,比寒风更冰冷的,是人心。
不知过了多久,街道上有脚踩枯枝的声响,细微着,却在绵长的巷道中悠悠回响。
男孩们停了下来,回身看去。
中只见远处有个人,撑了十二骨节的纸伞,在满天风雪里,缓步走来。
纸伞将来人的大半张脸掩在阴影里,叫人看不清容貌,只可见那人身上飘逸的烈焰红衣,如精灵一般,在风中猎猎飞舞。
少年的心漏了一拍。
而后,便有数把冷冽的大刀隐现在男孩们的周身,男孩们来不及探个究竟,已被吓得慌乱逃窜开来。
茅草屋恢复了静谧,少年目光紧紧望着面前的人,分毫不敢挪开。
伞面扬起,婷婷立在伞下的,正那年智柔山上,向他伸出手的红衣少女。
少年错愕着,红衣少女已然蹲下身,替他将风雪挡在伞外。
她瞧着他满脸的血迹和泥泞,想了想,皱着眉道:“为何两次遇着你,你都是这般狼狈模样?”
少年的眼睛红了。
在他的记忆里,他是个被抛弃的人。
他记得那年,村子爆发了瘟疫,两日内死了大半的村民,他的爹娘也相继染病离去,那时候六岁的他跪在爹娘尸身前,撕声痛哭着,迷茫而恐惧,三日后,官府来人,将整个村子封锁,要火烧村寨。还在残喘的病人们呻吟着朝村口爬去,想要赢得最后的活路,而他终于擦干眼泪,不哭不闹,跪在地上嘭嘭对爹娘磕三个响头,然后像往日睡前粘着娘亲要她讲故事那样,轻轻伏在娘亲肩上。他很快就睡着了。可是当他睁开眼,却是伏在一片尘芥里,还是村子,还是在冒着浓烟的断壁残垣,没有了嘶哑的呻吟,一切化为灰烬,可他却毫发无损。
那时候他还不知道,他原本就是水火不伤的。
之后,就是漫无边际的流浪,他经过繁华的街道,经过荒凉的山野,他也曾偶然间遇到过自己外嫁的姑姑,他以为可以不再流浪,却终究在姑姑满脸的惊慌中被骗去智柔山。
谁让他是瘟疫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呢。
往事闪过,如今想来,这么多年,眼前的红衣少女,竟是唯一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了。
少年的眼中蓄了泪水,他原本是坚强的,可现在他却很想痛快地哭。
红衣少女将他上下看了看,像是明白了什么,对他笑笑:“我不介意看别人哭的。”
大雪愈下愈烈,像是响应着少年尘封了多年的泪水,和那撕心的哭泣声。
过了许久,少年终于停止了哭泣,他将自己的过往倾诉出来,一字一句,平淡而真切,红衣少女静静地听着,少年那郁结在心底的悲痛就仿佛随着诉说淌走了大半。
雪停了,不远处有日光透过云层撒下来,红衣少女收了伞,起身看了看远处的山峰,回首问他:“愿意跟我走么?”
少年愣了愣。
红衣少女支了下巴轻叹道:“修行这许多年,我还从未收过徒弟,”她朝他眨了眨眼睛:“你可愿拜我为师?”
雪地里折射的阳光耀了少年的眼。他曾奢望被人珍视,如今这一刻仿佛就近在咫尺。少年踉跄起身,然后,双膝跪地,望着她的眉眼,一字一句:“师父。”
红衣少女点了点头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少年轻轻答:“陌钰。”
苍茫雪地里,红衣少女伸手将他扶起:“好。从今往后,我便唤你阿陌了。”
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,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找寻,有些人却能在熙攘的人群中,转身便遇见自己的因缘。
(未完待续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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